斜阳顺着天边的阶梯缓缓爬行,隐入了西边的山林深处。天空换上了夜行者的衣,催着田野里忙碌的农民快快回家卸下一身的疲惫,做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作为辛苦劳作一天的自己的奖赏。
一个村庄里,一户人家、一张方桌前,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四五十岁模样,对着三两小菜正吃着晚饭。夫妻俩时不时交谈几句今天耕作的情况,明天的打算。
“老宋,今天西边那边的地都松好土了是吗?”那妇人说道。
“嗯,对。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着手播种了,要趁着现在天气还行才好。”老宋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嘴里含糊不清的对着他妻子说。
“是这样子没错,”老宋的妻子点头表示赞同,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哎,不过过几天就是南风天了,你又得开始难受了吧。还是得趁早,过两天你就休息好了。”
“没事没事,我身体强壮得很呢,别瞎说道。”老宋一脸不以为然,觉得是妻子过于大惊小怪。老宋经常一到南风天,就开始犯风湿,而且老宋这风湿说来也很奇怪,不像是那种经常见到的风湿病,是手脚疼痛之类的,反而是胸口疼。但是由于一直以来都没有大事,他也没跟妻子说是胸口疼,只说是身体不适。再加上平日里也比较忙,妻子也简单地认为是一点小病而已,并无做他想。老宋正想开口再跟妻子多说几句话,突然,他感觉到左边胸口
的位置又开始疼了起来,浑身使不上劲,气也喘不上,筷子从他手里哆哆嗦嗦地掉了下去,一只手紧紧抓着左胸口的位置,嘴巴大口气大口气地呼吸着,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
“老宋,老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吗?不是,你捂着胸口干嘛,这是怎么了……”老宋妻子从没有看见过老宋这样,一时之间慌乱无助。赵红玫急忙跑到老宋椅子那边去,蹲着无措地看着他。
“红枚,先……扶我到……到床上去。”老宋断断续续表达完他的意思。
赵红枚这才反应过来,强忍下内心的慌乱,将自己丈夫扶到床上躺下,然后转回身去倒了一杯热水过来。老宋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胸口这才没那么疼,使得上力气来说话,“红枚,没事啊。”老宋还依旧安慰着妻子,心里也还依然念着他那地,明天得赶紧将种子播下去可才行,不能够误了时气。哪知妻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断了他的想法。
“不行老宋,你说你是不是瞒我好久了,之前,是不是也会像刚刚一样那么疼。这可不行,明天我们先去镇子上找个大夫看看,身体要紧!”赵红枚察觉出不对劲来,觉得丈夫可能有事瞒着自己,怎么想怎么不对,就这么单方面决定下来了。老宋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触碰到妻子那有些生气的眼神,只好作罢。
第二天,老宋夫妇两人赶到了镇子上一个有名的小诊所,这是昨天夜里村里人听说之后,给他们介绍的一个诊所,说是看病挺厉害的,夫妻俩就第二天赶紧来了。老宋夫妻两人七拐八拐地,终于来到了村里人所说的小诊所。抬头往上看,只见“蔡合诊所”四个正楷字悬挂于正上方,颇有几分医者之气。“看样子,好像是还挺正规的。”夫妻俩心想着。赵红枚一拉开门,就看见诊所里一个男大夫正在给一个小孩子看病,拿出了体温计正要去配药。看见他们便请他们在一边稍作等候。
等待的时候,老宋两人就在一旁看着这位大夫给病人开药,赵红枚也一边向那位孩子的母亲询问一下这位大夫的情况。得知这位大夫便是这里唯一的医生了,就叫蔡合,镇上的人生了点小病基本上都是来这里看的,几乎一两服药下去病就好了。这一番打听,夫妻两人不安的心也就放下了七八分。
蔡合给小孩子配完了药之后,就向老宋夫妇两人走了过来。这时,他们才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到蔡大夫。蔡合看起来年纪40岁左右,体型偏廋,但是身子比较高,面色偏*,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营养不良,身体不大好。这样一看,赵红枚又觉得有些信不过,这大夫看着怎么这么廋弱?
“请问,是哪位要看病,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吧。”蔡合走到他们面前的椅子坐下后开口询问。
“大夫你好,要看病的是我。事情是这样子的……”老宋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跟蔡大夫。“之前也会吗?”蔡大夫又接着问。听到这句话,赵红枚也紧盯着老宋等着他回答。
“之前是有一点点疼,但是没昨天晚上那么严重过。哦,之前也不会出现喘不上气的情况。”在自家妻子的灼灼目光下,老宋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出来。这不,一说完,就迎来了妻子责怪和担忧的眼神。
“嗯……”,蔡合里疑惑但面上不显,仍然是镇定的样子。左胸口疼,风湿天,长期劳作,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平常的农民过度劳累之后的病症,但是疑惑就在昨天晚上发作时会呼吸不过来,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蔡医生想了一下,先拿起听诊器在老宋的左胸心脏位置探一下,这一探,明显感觉到老宋的心跳频率有些不正常,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蔡合听见了夫妻两人的对话。
“唉,你说说,花这个钱干什么呢?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应该就是前阵子在地上干活太累了,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老宋还是对于妻子带自己来镇上看病不太赞同,认为这是在浪费钱。“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就算穷我们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哪里来的本钱呢?没事当然是好啊,那地又不会跑了去,这次也算是长了记性,你说说,我们怎么就做不到孩子口中的劳逸结合呢。”赵红也是看了医生面色之后感觉自家丈夫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才会好好地说上几句。……
这一段对话蔡合听在耳里,瞬间读取到一些信息。例如,这夫妻两人都认为这病不太严重;居住在农村,经济状况不是很好;经常没有好好休息,太过于劳累。读取到这些信息之后,蔡合也没有再将那不正常的频率继续思索下去,就对他们说,“从目前的情况上看,您应该是长期过度劳累之后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常年患有风湿病而导致的病痛加剧,也倒还不是很严重。不过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的医疗设施并不是很好,如果不放心,要进一步检查的话还是建议到城市里去。”
“真的吗,那太好了,没事就好。都跟你说了好好休息就行了吧,你还不信。”老宋一听到蔡医生这句话,一脸就是“看吧,就说是这样”的神情对着妻子说。
“那医生,你觉得他医院看吗?”赵红枚不理丈夫的话,对着医生问道。“这主要是看你们自己的意愿,当然,去医院再看看的话会比较保险一点,如果你们有能力的话我还是建议去的。这边我会先开一些药给你们拿回去服用,你们自己考虑吧。”蔡合说话中规中矩起来。
赵红枚沉默了下来,好像还想要说一些什么。老宋就抢在他前头把话说了,“不用不用,蔡医生,我们相信你。你给我开点药就行了。”说完之后,老宋对妻子使了一个眼色,妻子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就没再说什么。
从蔡合诊所出来后,夫妻两人都静默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走回了家里。进了家门,这时候妻子才对老宋说,“我觉得啊,医院做一个全身的检查好了,虽然那个蔡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毕竟只是镇上一个小大夫而已,话也不能全信……”赵红枚张口就向丈夫絮絮叨叨,言下医院检查比较可靠。“好了,你就别再说了,没事花那个冤枉钱干嘛。还是把这些钱存下来给儿女们吧。”老宋说完看着妻子还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还是服软退了一步,“过两天,过两天,先把这个药吃了看看怎么样再说。”赵红枚这才答应了。
这两天里,老宋按时服药,也少些时间下地,不过还是会经常去逛逛,看看菜苗子的长势。按着他的话说就是“扎根在田里的人是一刻都闲不住的”。因此,医院这一回事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一个月了。这天中午,艳阳高照,田野里成片成片的绿油油的蔬菜,那都是大自然赋予的生命。老宋夫妻两人正在田地里干活,几个月前播下的菜苗子已经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了。偌大的田地里,老宋与赵红枚一人在头一人在尾,合力发挥着收获者的本色,不遗余力地拾着每一株青菜。在这里一旦弯下了腰,彼此是都看不见对方的。
靠近后边的几垄地里,老宋弯着腰捡着脱落的但还能食用的菜叶子,正想转过身子将它放在筐中。这时突然胸口又隐隐作疼起来,不给他回神的机会,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完整就倒了下去。这一切像利箭一样来势汹汹,而在前头的赵红枚此时并不知道丈夫已经倒了下去,依旧勤勤恳恳地忙碌着。
农田,还是一样翠绿;阳光,还是一样灼人;农民,还是一样勤恳。
等到赵红枚发现老宋倒在地上,是个把小时后来跟老宋拿水喝的时候。赵红枚一路呼唤老宋都没有回应,一走近些,才看到老宋倒在地上的身影,瞬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立马就飞奔了过去。到老宋身前后,俯下身紧张地喊着老宋的名字,一边大力地摇晃着老宋的身体,可是任凭她怎么呼喊,老宋都没有给她一点回应。赵红枚半抬起身子,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宋,她将目光凝聚在老宋的面部上,*使神差间将手指颤颤巍巍放到老宋的鼻孔处。
“啊!!……老宋,老宋!”探测到没有呼吸的赵红枚一下子嘶吼了起来,怎么也不敢相信。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赵红枚立刻起身向田地外跑去,正好这时碰见了在隔壁田里劳作的村长,她一边泣不成声抖着声音将这一切告诉村长,一边带村长走回地里去。村长赶到地里看到这一切,顾不上惊慌,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后上前先做起了急救措施。
病房内,老宋躺在了病床上,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显示着老宋的生命体征已经恢复了正常。赵红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紧握着老宋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处,就这么弓着身子陪在老宋身边,没有一点言语。可是她的脑海里却是一点都不平静,医院医生将老宋救回来后对她讲的话还回绕在她的耳边,在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足以打破他们以往宁静的生活。
救护车将老医院。医生救治结束后,说道,“病人这是由心脏病引起的暂时性休克,现在已经救治过来了。不过需要跟您说明的是,病人所患的这一种心脏病是比较严重的,是风湿性心脏病,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中后期阶段,只能进行心脏移植。”“其实如果在之前及时送来,没有出现休克症状的话,可能还不会这么严重,但是一出现休克症状就表明病人的心肌功能已经开始衰弱了,只能进行心脏移植。但是我想你也知道,移植心脏病是需要等待合适的心脏源的,而且需要支付大额的医药费用。病人家属,您仔细考虑一下吧……”
经过短暂的不可置信、错愕和绝望之后,赵红枚与子女们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宋做手术,立刻就向主治医生说明了他们的考量。得到的也还是等待合适的替换心脏出现以及提前筹备医药费的安慰,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漫长的手术前的等待,钱还好说,主要是要找到一个完全匹配的心脏的难度。
当清晨的阳光在世间映照出通往天空的金*光柱时,赵红枚和老宋两人再医院做检查,也是想着重询问一下医生有没有匹配到合适的心脏。这一个月来,夫妻两人以及他们的子女想尽了各种办法,卖的卖,借的借,终于凑齐了医药费。这笔费用,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天文数字,在过去压根就没敢想有一天手里会有这么多钱,这一天来了,却不过是天意弄人。可是,比起金钱上的匮乏,他们更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风湿性心脏病中后期的症状越来越明显,老宋经常会突发心绞痛和呼吸短促,尽管没有再出现休克的现象,但是自从被诊断为心脏病,特别是一直都没有等到合适的心源后,每一秒每一分时间的流逝对于这一家子和那片被搁置的相依的土地,就像是死神的倒计时,压迫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
“对不起,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一如既往的答复,一如既往的失望。两人也只能暂时先回家去等待消息,哪知出了科室门,走在走廊上就恰巧碰见了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蔡合诊所”的蔡大夫。老宋夫妻两人现在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明明在诊所那里时,蔡大夫还跟他们说不严重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子;可你要说责怪和埋怨吧,人家蔡大夫医院检查,是自己不愿去而已,怪的了谁。都已经如此了,两人也做不到和颜悦色地打招呼,就想从一旁绕过去。
“哎,这不是老宋夫妻吗,医院检查了啊,太好了,结果怎么样?”蔡合视线从诊断书上离开后就看见了老宋夫妻俩在他的对面,以为他们终医院做检查了,感到十分开心。说来也许是因为老宋的病过于蹊跷,蔡合从那以后也一直念着这两人。
这时两人再想走也不太好了,只好停下来。赵红枚满脸愁容,将老宋的情况说给了蔡合听。当蔡合听到风湿性心脏病时,脑袋里的一根弦瞬间崩开。原来,原来是心脏病,怪不得那天心跳频率不太对。想到这,蔡合不由得有点责怪起自己来,为什么当时没把这个情况也说给他们听,听了的医院了,现在都中后期了。“对不起啊,当初……”蔡合嘴边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宋抢先一步说,“算了蔡大夫,我们知道你也是好心。就算当初你明白告诉我们,我也是不会来的,也许这就是命吧。”老宋还是表示理解,虽然有几分难过,但是脸上一会又恢复了乐观,微笑着说,“医生说了,再等等,有合适的心脏会第一时间给我做心脏移植的。”“对了,怎么会在这里看见您,您这是?”
“嗐,我啊,其实寿命不长久了。”蔡合苦笑着说,“几个月前我就被诊断出癌症晚期了,没有办法进行治疗,也就没有住院。这次来呢,是再来做一下复诊的,好让自己断了念想。”
命运真是无常,医者终究也逃不过。震惊之余,老宋夫妻只能够叹叹气安慰一下蔡大夫,说再多的话也是无用了。蔡合看着青衣短布褂的身影渐渐远去,觉得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写得过于悲伤,让人忍不住“泪沾襟”。蔡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加快了脚步往心内科的方向走去。
诊所里,蔡合坐在平日里病人坐的那张椅子上,看着手中那张心脏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报告,心里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解放。
斜阳西下,夜幕拉开,繁星换下了骄阳,星光也依旧照亮了归途。
蔡合拿起了手边的纸笔,写道:待我逝去后,将我的心脏换给病人老宋吧。也转告他,对不起以及谢谢,接下来的时间只能让我的心在他的生命里跳动了……
作者简介
大家好,我是来自汉语班的林卓辉。
我算不上优秀,但热爱生活,既忠于现实,也经常胡思乱想。我总认为,无论记忆力有多好,曾经的美好和痛苦都会渐渐淡忘。于我而言,文字是记载它们的真切瞬间的最好方式,所以当我心有所感或者恍然忆起往事时,也就想做一回笔者。尽管文笔还十分稚嫩青涩,但是万物明艳,文字可爱,且行且学。
文字
林卓辉
图文编辑
曾丽芬
责任编辑
刘慧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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